我把衣服一件件的塞进包里，我们计划周六出发，因为车次的原因不得不在那里过一夜。确定下来的时候夏可显得很不乐意，她大概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吧，但是考虑到要谈论的话题时她就只能妥协了。
我不喜欢人，也不喜欢和他们靠的太近，不喜欢走进别人的世界，也不喜欢他们走进我的，只要微笑然后擦肩而过就好了，本来这样就好了...但是如今我却在收拾行李，只是为了另一个人长途跋涉，是我改变了，还是...
“要出门？”身后传来了爸爸的声音，他终于回来了。
“出去两天。”
“照顾好自己。”
既没有问我要去哪里，也没有问我要去干什么，是出于对我的完全信任还是漠不关心我已经不在乎了，我们需要的是距离，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。
周六一早我和夏可在约定的地点碰头，远远的就看见了她栗色如波浪的背影，我跑过去。在她转过身的一刻我就呆住了，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，外面罩着一件黑色无袖V领的薄毛衣，下身穿着一件蓝格子细褶裙，黑色长丝袜和一双可爱的漆皮鞋。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穿校服以外的衣服，勾勒的纤细的腿部轮廓，犹如脂玉般的白皙皮肤，精致的五官和柔软仿佛绸缎般随风拂动的栗色长发，简直就是工匠手下精雕细琢的人偶，一时竟让我看得呆了。
夏可不悦的皱起了眉头“怎么了？”
我尴尬的挠了挠头“不，我是在想如果我们的校服是这样该多好。”
“说什么傻话，这就是校服啊。”夏可揪起毛衣给我看上面的绣字，我这才注意到上面确实绣着学校的名字，宜宁初中。
我忽然后悔自己上错的初中，沮丧的说道“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所中学？”
“因为不在这座城市，我也是去年才搬到这里的。”夏可喜滋滋张开手说道“我过去的初中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校服，除了这套春秋装还有冬装和夏装，还有专门的设计师来定制款式，哪像这里的学校，一年四季都是那件难看的运动服。”
我还是第一次听起夏可说起自己的过去，不禁问道“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上学？”
“和你无关。”夏可一下扭过脸去，这家伙的情绪简直就像掷硬币，翻脸都没有过渡的。
我只好苦笑着讨好道“我的意思是你的校服很好看，很合身...”
很合身？说到这里我忽然愣住了，这是夏可还在初中时候的校服，可她现在已经高二了...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就挨了一记肘击，夏可头也不回的说道“不用看都知道你在想什么，真是无药可救。”
我捂着肚子干笑了两声“不好意思...”
和彭逸约好的是晚上七点，地点在他学校附近的咖啡店，时针扫过六点的时候两排街灯也缓缓亮了起来。一整个下午夏可都没有说话，我也是，我们只是坐在一起做着各自的事情。
和夏可呆在一起让我感觉很轻松，我不必向对其他人那样绞尽脑汁的去制造话题，不必迎合着大笑好让自己看起来很开朗，也不必在谈话中断时故意咳上两声，更不必经常拿出手机来回避无话可说的尴尬。
时间过了七点彭逸并没有来，又过了十分钟店门才被推开，走进来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，他径直走向我们约好的位置，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，我这才确定他就是彭逸。
“彭逸？”
“是我。”彭逸的语气算不上友善，他摘下口罩说道“你们就是齐诗云说的人吧。”
做过自我介绍彭逸点上一根烟不耐烦的说道“有什么问题快问吧，我还有事。”
“是和梁希有关的事情。”我说道。
“我知道我知道，现在全世界都在问我梁希为什么会自杀，警察问过，她的爸爸来问过，你们也来问，到底要我说几遍才够，我根本不知道梁希为什么会自杀。”
“她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你不是她男朋友吗？”
“我和她认识也不过两年，平时聊的比较投机而已，也算不上男女朋友，就因为梁希给我打过几个电话，现在所有人都抓住我不放。”彭逸说着弹掉烟灰。
我稍稍有些意外“她电话里和你说了什么？”
“还是和以前一样，学习生活什么的，还有就是她家里的一些琐事，她爸妈又吵架了什么的。”
“那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？”
“一两周前吧，我不记得了。”
一两周前正好是梁希变得奇怪的时候“那你们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，你就没觉得她有什么异常吗？”
“都说了没有，她让我陪她去一个地方，但我没有同意。”
“什么地方？”
“我不知道，她不肯告诉我。”
“你为什么没有答应？”夏可忽然开了口。
彭逸摁灭了烟头提高了音量“我有自己的学习和生活，就算拒绝了也没什么错吧，况且在那之前我们已经说好了不会再联系了。”
“你们为什么分手？”夏可问。
“不要用分手这个词！”彭逸情绪激动的按着桌子，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“我说了我们只是聊的比较投机的朋友，因为隔得远了就不联系了，她为什么会自杀我一点都不知道，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，这么说你们明白了没有。”我不喜欢他说话的样子，他的样子就好像急于掸掉脏东西的人。
沉默了一会我打算问最后的问题“你认为梁希有没有可能怀...”
“走吧。”夏可忽然拦住了我“这个问题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，梁希不会有这个人的孩子的。”
我只得跟着夏可离席，彭逸猛的站了起来怒道“那你们要我怎么样？她死了难道是我的错？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，为什么给我找那么多麻烦？现在周围人都以为我犯了什么罪一样，你知道别人怎么看我的吗？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吗？”
看到夏可毫不理睬，彭逸竟然冲着夏可吼了起来“梁希是你什么人？她自杀和你有什么关系？你管什么闲事？”
咖啡店里的视线都聚了过来，夏可立在门口“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。”低声丢下这句话后她便头也不回的推开门走了出去。
不愉快的见面只持续了短短的七分钟，还没有彭逸迟到的时间长。跟在夏可走出去很远，看着她的背影一次一次的被街灯拉长，我不禁脱口道“想不想划船？”
夏可转过脸仿佛看着一个怪人“哪有船？”
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，不过既然这样...
“总会有的。”我打开手机翻开地图，找了最近一处有湖的公园，拦下一辆车报了地名，几分钟以后便到了公园。顺着湖边走了不远果然就看到有租船的地方，老板是一个烫了一头卷发的中年女人，她坐在售票的小岗亭里正盯着一台小电视。大概是没想到会有顾客，直到我敲了三次窗子她才意识到了有生意上门。
三四月的晚上还是很冷的，当我把船远远的划到湖心时我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。
夏可一路过来始终一言不发，此刻却忽然笑了出来，清冷的月辉洒将下来，让她明媚的笑靥更加熠熠生辉。
“然后呢，下面你是不是想游泳了？”
不知道为什么，看到夏可的笑我便也放松了下来“如果你报销回去的车票的话。”
任由小船随波漂浮，远离了岸，四周变得异常安静起来。那些灯红酒绿的沸反盈天在此刻也变得杳不可闻，偶有几声孩童的嬉笑从岸边传来，此外便再无声息。一切就仿佛都回到了起点，黑暗中就连情绪也被抹成了湖面般的平镜。
“好安静。”夏可靠在椅背上“我居然看不出来你现在在想什么。”
“你是想讽刺我大脑一片空白吗？”
“这次就算了。”夏可笑了起来“你感觉饿吗？”
夏可一提我才想起来我们根本没有吃晚饭，饿着肚子莫名其妙的跑到这种地方，于是我抓了抓头说道“那我们回去吧。”
“再多呆一会吧。”夏可侧过脸去“就...再多呆一会吧。”
薄云掩上月亮的一角，周围变得更加晦暗之时夏可的胸前却幽幽的亮起了一点蓝光。
“那是什么？”我问。
“夜光石。”夏可捧起了那个吊坠“我哥哥送我的。”
夏可的眼睛里泛起了一阵涟漪，明暗交替间，我从没见过她露出这样落寞的神情，我张开嘴慢慢的又闭了起来，我没有问出口，没能问出口，就和我一如既往用力推开的生活一样。
小船轻轻的漂着，我们之间都没有再说话，夏可托着腮垂着眼，眼神中渐渐染上了湖水的澹淡。她好像总能看穿我在想什么，而我却永远看不透她，她的眼中始终有一些我触不可及的东西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，也许梁希根本不希望我们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，否则她完全可以留下点什么。她没有，甚至连父母都一直瞒着，所以我觉得...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，但我还是说出了口。
“你觉得？”
“我只是觉得你不用太勉强自己。”
“呐，剪下的玫瑰能活多久？”夏可忽然盯着我，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。
我被她看得有些心慌，随口道“不知道，大概几天或者一星期吧。”
“你有没有想过生活就是一个大号的箱庭，我们都是被擅自摆在其中的人偶。从一开始这一切就已经决定好了，会遇到什么人，会发生什么事，就好像剪下的玫瑰活不了一个星期一样，我们都无法靠自己的力量逃出箱庭。”这是一个绝望的比喻，但夏可微微笑了出来“我之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。其实不用勉强的是你，我知道你不喜欢插入别人的生活。你不会帮助别人，但也绝对不会伤害别人。所以我不喜欢你，也不会讨厌你。所以回去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。”夏可的声音和当晚的风有同样的凛冽。
“我一个人就够了。”
我永远不能像夏可那样照亮别人，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别人，我跟着夏可也从不是为了梁希的死，只是单纯的被她的光芒所吸引，我只是那个贪恋光亮的人，却给周围投去了阴影。
当我一只脚踏上岸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了，划船也许不是意兴所致的荒唐举动，或许我只是希望这时会有一只手出现在我的眼前，一只纤细不算有力的手，却可以握得很紧，就像过去无数次的一样...只是不会有了，以后也不会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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